「2019夏季口述歷史研習營」活動紀實

時間:2019月9月4日~9月5日

紀錄:臺灣口述歷史學會整理

由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、臺灣口述歷史學會合辦之「2019夏季口述史研習營」,2019年9月4、5日於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檔案館舉行室內研習課程。活動過程順利,人員平安,圓滿結束。本次研習營紀實如下:

第一日

2019年9月4日上午,學員至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檔案館報到,由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呂妙芬所長致詞揭開序幕,呂所長表示:本次研習營的講者都具有豐富的口述歷史經驗,主題是「多元的聲音、多元的歷史」,講題涵蓋政治、宗教、原住民、地域等不同領域,相信這兩天的研習會非常精彩、豐富。口述歷史工作看似簡單,其實不然,訪問前要做好充分的準備和相關知識,才能問出到位的問題,整個過程有其機動性;訪問回來的記錄整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,需要查證。口述歷史徵集的第一手史料非常有意義,可以看到檔案中所看不到的史料,不過口述歷史也有其限制,因此,「珍貴」與「限制」是口述歷史史料最常被探討的兩面性。

臺灣口述歷史學會理事長、國史館館長陳儀深致詞時首先感謝中研院近史所提供人力、物力支持學會的運作。有關口述史本身的方法、方法論,在本次研習營不同的課程中都會提到,只要具有問題意識,找到適合的受訪者進行訪問,口述史工作就成功了大半,後續把聲音變成文字等整稿工作則需要一定的技術。口述史的「多元」,除了大範圍的「以原民聲音建構原民歷史」,也有更深層的內容,譬如,在威權時代,郭廷以所長領導的近史所所訪談的對象,可能是當權派的政敵,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,「多元」的背後是「學術自由」的價值。

第一堂課由陳儀深老師講述「戒嚴時期政治案件訪談經驗」,以1970年泰源事件之研究為例,探討口述資料與政府檔案的對照,亦論及「蘇東啟政治案件口述史」,由於有檔案資料的出土,不是光靠訪問紀錄,因而可以讓歷史學者從事研究。陳老師以1979-80年美麗島事件之研究為例,指出口述資料可以幫助再現歷史現場。從種種戒嚴時期政治案件研究可知,檔案和口述史不可偏廢,有些事實非要從檔案去獲知不可。最後,陳老師認為,每個人都可以以個人為基地,做自己的家族史、地方史等。

第二堂課由林志宏老師講述「口述歷史及其侷限:以戰後接收東北的回憶為例」,歷史研究經常缺乏文獻的佐證,使得真相難以究明,為了解決相關問題,口述訪談於是成為史家重建史實的工具。林老師以戰後接收東北的經驗為例,探討口述資料之價值,以及史實與現實的關係。一般說來,口述訪問是一種結合個人記憶與特定敘事的資料,有時研究者必須考慮到紀錄者採訪的時機,如同戰後滿洲的個案所示,因為國共內戰的問題複雜,導致相關口述呈現各說各話的情況。林老師分析來自不同群體的自白,認為它們有別於檔案,提供理解史實的其他管道。當我們回顧戰後中國東北史之際,應該留心到多元的聲音及其「地方性思維」的意義;此外,也要關切視覺圖像或其他語言史料,因為歷史並非只是單純的文字而已,蒐羅非文字史料亦有同樣有助於幫助理解史實,這也是今後應該繼續發展的方向。

第三堂課由侯坤宏老師講述「宗教人物訪問經驗談:以臺灣佛教為主」,侯老師指出,透過口述訪問臺灣佛教人物,可掌握臺灣佛教史,並理解臺灣宗教與社會的互動關係;截至目前為止,侯老師所訪問的佛教人物,已有二十冊出版品。接著侯老師個別介紹幾位他訪問過的佛教人物,包括:華嚴蓮社住持成一法師,曾出版《萬行雜誌》,他是佛教界的中醫師,來臺延續華嚴法脈;東和禪寺源靈法師,從日本統治到國民政府來臺,「經懺」法事與民間社會習俗息息相關,透過口述訪問可藉此研究經懺在戰後臺灣佛教史的價值與意義;此外還有恆清法師、菩妙老和尚、如悟法師、方甯書、圓香居士、傳道法師……等。

侯坤宏老師指出,成功口述訪談的三個步驟是:訪問前要收集受訪者資料,訪問過程是一種對話,要扣緊主題深入交談,主訪者要引導受訪者講出醫生中投入最多、最有心得得那一部份。訪談結束後,要將錄音內容整理成文字稿,整稿既要符合歷史事實,也要顧及讀者在閱讀時的接受程度。口述歷史個案的完成,需有眾多因緣條件配合,要能認識變遷快速的外在環境、選擇最適當的時機、採訪最適當的人選,營造最好的訪問氣氛,以達成最好的訪問效果。

第二日

2019年9月5日,第四堂課由李明仁老師講述「口述歷史的地方研究之運用:宗教與族群之踏查」。李老師先介紹歐美及臺灣口述歷史概述,並闡述口述歷史的重要性、採訪技巧、訪問後的整理工作。李老師接著具體案例說明如何進行口述歷史和地方文史的實地踏查:範圍主要在嘉義和北臺灣,探索宗教族群與聚落課題,包括:嘉義雙忠研究、嘉義和臺北的保生大帝信仰調查,並談到「堂號、郡號、郡望」等各姓氏的記號,因北魏孝文帝改漢性,漢人為了區別,在自己的姓前方加上居住地,成為「郡姓」,而改漢性的鮮卑人則為「國姓」。有別於傳統檔案資料、單純的口述訪談稿,李老師特別提出了歷史工作者前往地方族群、廟宇、墓碑……等實地調查的重要性。

第五堂課由詹素娟老師講述「以原民聲音建構原民歷史」,詹老師首先回顧了原住民口述歷史成果其中以臺灣省文獻會在1980至90年代的口述歷史座談會 出版品為主。而檢視山地鄉志書、平地鄉鎮市志、部落誌,可發現「口述歷史」的採集方法與由此產生的資料,幾乎是所有原住民編者在方法上的最大公約數。而關於「以原民聲音建構原民歷史」,詹老師拋出問題給與會者思考:在「我族記我史」的思考下,是否一定要原住民身分,才能做原住民口述歷史?接者,詹老師介紹了原鄉社會文化(神話、狩獵祭儀、遷徙過程等)的記錄、原住民運動史料的採集、口述歷史作為活力聚落或活力部落的策略。

詹老師指出:口述歷史對原住民史書寫極為重要與關鍵,口述歷史固然是所有原住民博碩士研究生採集資料的方法,也是所有原住民志書編纂者的資料主要來源,如何讓學位論文、原住民調查報告及相關志書的口述歷史更成系統,完整而正式的出版,對原住民史料的累積而言,將是未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。

第六堂課由林玉茹老師講述「口述歷史經驗談:以臺南善化孫江淮和雙城舊事訪談為例」,林老師首先介紹口述歷史的特性、方向的轉變,以及如何製作口述歷史;當代口述歷史從政治、軍事轉向多元化發展,從大人物轉向平民百姓,從錄音轉向錄影,從類比到數位。林老師接著詳細介紹了如何進行口述歷史,包括:受訪者選擇、問題設計、器材準備、訪談方式、整理口述稿等。特別要注意爭議內容的處理、勿使受訪者再度受到傷害、控管訪談流程等。林老師使用「孫江淮先生訪談大綱」、「雙城舊事目錄」、「訪談紀錄表」以及《雙城舊事》圖檔為範例,一一為學員具體解說。

綜合座談

最後一堂課是「綜合座談」, 由研習營學員自由發問,再由與會講師答覆,摘錄部分討論議題如下:

學員問:有些歷史人物有口述訪問紀錄,但相關檔案尚未開放,如何看待歷史事件的「真相」?

林玉茹老師回應,口述歷史不可盡信,希望研究者找到文獻加以印證,但如果確實找不到文獻,則可以尋找相關主題的口述訪談、回憶錄、日記,去印證受訪者所說是否存在。

詹素娟老師則說:「其實大部分的口述歷史,我個人都不太相信。」問題在於如何界定可信、不可信?因為很多東西是主觀的,受訪者完全相信自己講的東西,可是若擺在一個相對客觀的位置上,他所說的內容可能是記憶挪用或時間疊壓,主訪者訪談的可能是一段自己沒有親身參與的事件,因此很難判斷受訪者講話的真實程度。

學員問:《孫江淮先生訪問紀錄》,大量記載了日常生活的詳細片段,跟一般印象中,口述歷史記載受訪者的生平事功的內容,似乎不大一樣?

林玉茹老師回應,她個人做口述歷史的原則是只做她熟悉的領域,因此這些訪問主題偏向於受訪者當年過的是什麼樣的節慶生活?身為臺南人,也想知道臺南地區的節慶生活細節,想從口述歷史去知道,當年居民的日常生活,受訪者對這些內容比較不會隱諱,因此所產生的口述內容可信度比較高。

學員問:閱讀中研院近史所出版的口述歷史叢書,內容似乎都讀不到「情緒」,沒有受訪者做了什麼動作的「……」符號,人類系的同學常問我,這樣的稿件算口訪稿嗎?

侯坤宏老師回應,歷史學界的作法的確如此,比較少呈現受訪者大笑……等情緒;如果用「一問一答」的紀錄格式,就比較能呈現現場的氣氛。歷史學界這種呈現方式比較費工,要花心血去整理,而「一問一答」的稿件處理起來比較快比較方便。

詹素娟老師回應,歷史學很少自稱「田野」,這是不同學科的區別,舉例來說,社會學的文稿不會透露受訪者的個資,而是用代號呈現,受訪者只要有階層代表性就可以了,個體的特殊性不是那麼重要,這個訪問材料放在他/她的研究裡面,跟歷史學者引用這個材料的目的是有差異的。這也是為什麼口述歷史要取得受訪者的授權,因為歷史學需要受訪者的個資等真實內容。而心理學的訪問紀錄對肢體語言特別重視,包括受訪者眼神、手部的位置……等都是記錄重點,因為心理學研究者的重點是受訪者的心理機制、人格。歷史學問的是「事情、敘事」等相對客觀的東西,因此情緒並不是最主要的東西。你可以回答人類系的同學:「這是學科的不同,我們本來就不一樣。」

林玉茹老師表示,站在歷史學的立場,口述歷史工作應盡量「價值中立」,避免參雜情緒,亦有利於讀者閱讀和參考。

陳儀深老師回應,口述歷史也曾被質疑,為什麼是以第一人稱的「我」來呈現?「問答式」的作品會不會比較接近真相?但是太詳細的一問一答稿件會出現重複的內容、多餘的東西,原本一頁就能解決的,「問與答」可能寫了三頁都寫不完。況且,所謂的真實記錄要「真」到什麼程度?「受訪者咳嗽、受訪者去端水、受訪者手機鈴聲響了看了一下……、受訪者陷入沈思……」這些內容要不要記錄?甚至,受訪者的語言使用要怎麼紀錄和呈現也是個問題,受訪者講臺語、華語、原住民語,稿件要用原音呈現嗎?因此,中研院近史所以第一人稱為主的出版品,已是兩害相權取其輕。

學員問:口述歷史整稿或完稿後時,發現受訪者跟歷史史實不同時,該如何處理?

林玉茹老師回應,就像其他老師提到的,受訪者的記憶本來就有可能記錯,因此會跟史實有出入,如果有機會訪問第二次,就在下次訪問跟受訪者求證,或是以「註釋」的方式,提出其他另外一方文獻的講法,讓讀者自行判斷,主訪人必須誠實呈現多元材料,以拼湊出可能的真正的圖像。

詹素娟老師表示,歷史學門為什麼會發展出口述歷史,而且越來越受重視?因為歷史學門主要仰賴文獻,而文獻有其侷限,現代學術社群越來越重視生活史、常民史,並希望聽到底層、弱勢的聲音,透過口述歷史,這些永遠不會被寫在正式文獻(官方檔案)中的人才能夠發出聲音,不在於說話的內容對或錯,而是這些人有說出心聲的機會,說出他/她的處境,要靠口述歷史才做得到。

侯坤宏老師說,不論任何議題,主訪人都要對時代的基本事實要充分掌握,當受訪者記憶錯置的時候,就很容易看出來。若能將檔案和口述歷史相結合,寫出來的東西就比較豐富,只靠檔案資料寫不出好的論文。

陳儀深老師表示,中研近史所在張玉法老師那一代被稱為「南港學派」,因為近史所檔案館從經濟部、外交部(總理事務衙門)徵集來許多針對的檔案,在反共抗俄的冷戰時代,西方學者無法進入中國,只能先來臺灣閱覽檔案做研究,近史所以檔案取勝;而近史所創所所長郭廷以很重視口述歷史,應該把口述歷史也納入「南港學派」的意涵之中。陳老師認為,不必為「檔案史料」和「口述史料」孰優孰劣辯論,不必在方法學上爭論哪個比較可靠,那只是遊戲之論;合格的研究者應該知道用多少檔案、多少口述史才能把事情說得精確,端視研究對象而定,沒有一定的準則,存乎一心。

學員問:我們的生活環境還不錯,當我們口訪弱勢族群時,主訪人應該要有什麼樣的情緒和心態?

侯坤宏老師回應,要有同情的理解,抱持關懷的態度跟他們溝通,深入他們內在的心靈,才比較能問到我們想要的東西。口述歷史工作永遠不嫌多,而且要趁早做,為社會多留下一些歷史紀錄。

詹素娟老師以自己父親為例,以前如果懂得做口述歷史,就可以從父親口中問到許多後來才知道跟歷史事件有關的人物,但已經來不及了。口述歷史隨時可做,因為你永遠不知道,生活中某個你不在乎的人,可能也是某個歷史事件中一個重要的角色,非常鼓勵各位學員從身邊的人開始做口述歷史。

林玉茹老師表示,要有同理心,回到受訪者的時空中去瞭解對方長期以來的生命歷程,林老師同樣也鼓勵學員進行家族史,透過口述的過程,瞭解老人家過去發生過什麼事情,也許他們不是什麼偉大的人物,但每個人本來就可以留下歷史,還有什麼比自己的家族更重要的呢?而這些內容是在文獻裡面看不到的。

陳儀深老師表示,由於父母過世得早,因此未能找他們做口述訪問,後來把握時機,回到雲林家鄉為叔伯輩的長輩做口述訪問,終於拼湊出父親的形象。可堪告慰的是,父親去世前,陳老師曾問他對二二八事件的見聞和觀感,從父親的回答中得知他的政治態度,雖然當年沒有錄音,但這個對話過程也是一種談心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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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夏季口述歷史研習營由陳儀深館長(右)、呂妙芬所長(左)致詞揭開序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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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儀深老師講述「白色恐怖政治案件口訪經驗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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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志宏老師講述「口述訪談中的記憶及其問題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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侯坤宏老師講述「宗教人物訪問經驗談—以臺灣佛教為主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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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明仁老師講述「口述歷史的地方研究之運用—宗教族群之踏查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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詹素娟老師講述「以原民聲音建構原民歷史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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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玉茹老師講述「口述歷史經驗談—以孫江淮和雙城舊事為例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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綜合座談時間講師,左起:侯坤宏、陳儀深、詹素娟、林玉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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研習營師生合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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研習營師生合影